王一卜现象
在业界,王一卜已经是一个现象了。和无数人聊天,不时总能听到一些人对他的关注谈论,大抵持欣赏和赞扬态度的人居多。
欣赏和赞扬多是觉得他的创作有新意,至于大家真能看懂多少,究竟是存疑的。毕竟他不是个爱表现的人,虽然身形高大,但性格还是染了姑苏的秀气,偏于内敛。如果不是对胃口、脾气的人,套不出啥话来。
看不懂反倒正常。
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,大家对他的印象是模糊的。你很难以玉雕界常用的概念去准确描述他的创作。他是雕牌子的、器皿的?他是攻造像的、山水的、花鸟的?好像都不是,可他又是风格明显的。
王一卜 和田玉籽料飞天一套三件
9.8×4.0×1.7cm 158.3g
9.7×4.0×1.3cm 128g
8.5×7.7×3.0cm 233g
他的创作,表达很艺术化,而不是技术化。求学和求艺都属于正经八百“学院派”的他,创作显然没有很“学院”。
他把所学化开了,然后用自己的日常一点点去累积,不疾不徐。
于是,单看他的某一件作品,会觉得很新奇,但总觉迷糊。实际而言,他自己却是草蛇灰线,直至某天,九层高台垒起,合抱之木长成,观者才会豁然开朗:原来他谋的是这样一个局!
佛与佛系
玉雕本身是个矛盾的东西,一方面,美玉不雕,另一方面,玉不琢,不成器。尤其看玉雕发展的阶段,“神玉”到“王玉”再到“民玉”,玉雕表达的自由度,受众的接受度,肯定是越来越高、越来越广的,即便如此,“玉必有工,工必有意,意必吉祥”还是一个莫大的“紧箍咒”。
王一卜 和田玉三圣套牌
9.3×4.1×1.1cm 85g
10.0×4.1×1.0cm 78.5g
8.8×3.7×1.1cm 75.8g
所以,玉承载了很多,恰恰也是因为承载了很多,它的自我意识其实表达得并不多。
细细想来,玉雕既然作为文化遗产,无论非物质的技艺,还是物质的本身,都应该和人工造化相关。所以,所谓的“美玉不雕”本质上是难以逻辑自洽的。
按照另外一种说法,“玉不琢,不成器”,那势必会有一个问题存在,雕琢到什么程度?玉的自我意识表达得够与不够,全在于创作者自己对这个“度”的权衡把握,如果说古代不允许,那么现在的创作者是完全拥有这份自由和便利的。
王一卜心中应该有答案,最终心手合一,给我们呈现出了现在的风格。
因材施艺在他这里是执行得最为彻底的。敢花功夫、能耐着性子去读懂玉料,而不是急着上手,按照因循的路子一味产出,这一点,可谓佛系。
这次的两件佛教题材组件《飞天》和《三圣套牌》,完整地表现了他创作上“重哲思、工写意、近画理”的理念。
佛和飞天的面目几乎是模糊的、缺失的,不立相而直指人心,这给看惯了标准造像的我们很多疏离感,够特别、够差异。
如果抛却佛教造像仪轨,从佛教旨意本身去理解,又是合理的,至少解释得通,不能算突兀。
王一卜对佛教元素的提取、表现,并没有抽象写意到大家完全不懂、不认识的地步,而是删繁就简、去粗取精,点睛化地将佛教人物的典型特征勾描出来,丝毫不妨碍我们对三圣和飞天的辨认。
似与不似之间,将露未露之际,他特别喜欢干这样的事情,但也最令人着迷。
石不能言我代言
王一卜改变了工艺美术界“重工轻艺”的一个普遍传统。当然,整个圈子现在能找出一些探索者,但还不多,年轻人里尤其不多。
他更像是玉的代言人。但这个代言人并不好当,假作真时真亦假,很多代言人代着代着入戏了,就反客为主了。
但这些年,你去看他的作品。一方面,随形就势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,什么奇怪的造型都能在他的作品里找到。这些造型,有时候是依托于玉石的原始形态,有时候则是凭借所谓的边角。
更神奇之处在于,甚至他的作品都不太像雕出来的,而是他直接拂开玉石表面,自然剥落出来的,尤其是他的点睛雕,敢于做减法,把人为的痕迹、把自己的痕迹隐去,降到最低,观者但凡有所发现,都是惊喜,横生”吹尽黄沙始得金”的豁然之感,或者类同于“剥洋葱”般的获得感。
《飞天》佛像后身便是如此,定睛处,隐藏在皮色中的佛窟星星点点、清清浅浅,真如天生一般不着痕迹,天然去雕饰。
再聚焦一点,比如佛像身上的线条,也是他赖以成名的“曲水雕”。王一卜对线条的理解很是多元,绝非传统玉雕追求的那套美学语言。
先不说曲水雕有多少纹饰分别,光是那种线条本身,就充盈活泼的、自然的、天真的精气神,它们非直非曲,非实非虚,少有雷同。就连书法的线条也都是如此,雕凿痕迹明显,浑然不加打磨抛光的修饰,有孩童般的稚拙之气,又如墨色洇在纸上,自然而然。
回归到宏观视角,他作品整体所传达的意蕴,也是洋葱一般的构造,一层包裹一层,如果你有能力剥开,便会越品越有味道。
总体上,他的创作,色彩很徐渭,自然率真氤氲;意境很倪瓒,萧疏清隽铺排。这种美学风范,其实是很“文人画”的追求,并不大众。
但他和其他偏“文人画”风格玉雕创作者之间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差别:那便是,他没有太去追求“文人画”的形式本身,他自己也没有太文人。
他始终还是把玉放在了第一位,没有让手中的玉料委屈半分、浪费半分,这点,真是他难得的清醒,也是美玉稀见的幸运。
他与玉,真正两两成就,皆大欢喜。